蒋勋、白先勇、闫红、李劼读《红楼梦》，一种深情万千解读
摄影：吉它木影
人到中年，在《红楼梦》里，读到的是各种风险提示，以及各种应对之道，你看到的不只是幽深的古代故事，更有你澎湃的现实。
在众多学者的红楼解读里，越来越觉得个人见解的迥异，受制于美学敏锐度和心胸。对比着去看，就是淬火炼金的过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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闫红在《她力量-红楼女性的生存之道》里说：“人到中年，在《红楼梦》里，读到的是各种风险提示，以及各种应对之道，你看到的不只是幽深的古代故事，更有你澎湃的现实。”她用生存之道去解说红楼女性的心理历程，既有理性的对比分析，又有感性的细腻想象，颇有一种驾轻就熟的自信笔调。读她的红楼分析，时不时会感叹她曲径通幽的透彻，却原来女性的心理共鸣，真是可以通过红楼人物得到印证的。所以，更加佩服曹雪芹对女性的传神刻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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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乎是爱不释手、囫囵吞枣地读完了李劼的《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：论红楼梦》，胸中烧着一把火，被李劼的激情澎湃感染，但又像浸泡在清凉的水里，分外明澈。真不敢相信这本书初稿出版于1993年，李劼当时不到40岁。这样自由绚烂的解读思维，超越多少红学家。而我在读了周汝昌、胡适、蒋勋、白先勇等人的解读后，觉得他们对局部的细微赏析很好，但总体的拓展视野，皆不如李劼。
李劼的激情和偏执都是明晃晃的，因了激情，文字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思维逻辑，纵横驰骋几千年中华史。但这份个性突出的激情，必然带来一些偏执的喜恶，比如对宝钗的批判，对历代文人的奚落，让文章的客观因素有了偏差，但瑕不掩瑜。就像是张岱说的，人无疵不可与交，因其无深情也。这一番对红楼的深情，绝对可以让曹公在地下不再那么孤独。
灵、梦、情的结构，文本和人本的解析，宗教和历史的汇通，确实如灵河，让全意图像生机纵横，趣味绵延。再与世界文化对比相照，红楼的艺术魅力和价值确实值得一读再读，反复推敲。研究红楼梦，固然要联系起作者生平，但要适可而止。如果拆解红楼情节，将里面人物和事件逐一套解在曹雪芹身上，并做硬性联系，就是肢解和歪论。所以，丝毫也读不进去胡适先生对红楼的索隐论，太过牵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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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《白先勇细说红楼梦》里，白先生说考据固然可以做自传联想，但非要考据红楼梦里每个人物的现实出处，并说大观园是恭亲王府什么的，就是过犹不及，画蛇添足。深以为然。
多处，庚辰本附加了一些世俗化的评论，和曹雪芹的本意起了冲突，可见手抄本在流传的过程里，读者们强加作者一些自己的评论和观点，让红楼梦的真真假假，变得更似是而非。比较起来，在一些细节上，程乙本好过庚辰本。庚辰本和程乙本应该是各有优劣，可是白先生在书里反复比较两个版本，总是过于贬低庚辰本，抬高程乙本，絮絮叨叨不停说，我觉得削弱了红楼解读的精彩，有点本末倒置。
通过刘姥姥，释放了每个被规矩和礼教束缚的生命，大家都在欢笑，大观园从未如此充满生命力。白先生说刘姥姥是土地婆，这个比喻很恰当，虽然她俗气，但也很接地气。我们几千年的文化，越接近底层，越生机勃勃。想起《诗经》里那些鲜活灵动的诗句，都来自百姓的生活感悟，最是思无邪。曹公借贾宝玉表达他对于仕途的反感，又借刘姥姥的乡野之风来释放大家的天性，在一派欢声笑语里，大观园的鼎盛才真正有了自然的依托，酣畅淋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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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蒋勋说红楼梦》格外细腻和深刻。书中很多容易被忽略的细节，被蒋先生一一道来，越品读越觉得妙不可言。这本生命大书，确实需要不断去探究。蒋勋先生从人性和美学的角度解析红楼的细节，分外深邃迷人。此前在阅读中被忽略的某个动作，某句话，某个场景，被他提到，然后仔细品味，曹公的玲珑构思顿时鲜活生动了不少。真是曲径通幽，妙不可言！
图片来自网络
在第三辑里，我最佩服的是蒋老师对宝黛之间真情流露的细微品评。宝玉是个博爱的人，在他生命中有太多让他情深义重的感动和挂念，但让他肝肠寸断牵挂的也就是黛玉一人。正如蒋老师所说，红楼最美的部分，是对不同人物个性突出的语言和动作描写，仿佛这些人不是曹雪芹笔下，而是活生生就在真正的生活中。
每次快到七十回的时候，有点不敢读下去，怕悲剧大幕层层展开，剧终人散。解说至八十回为止，是某种结局，也是某种遗憾。红楼梦的结局到底如何，曹雪芹到底想对书中人物有怎样的命运安排，其实都不重要，因为他们的命运在第五回就已经解密。生活没有固定结局，人生没有固定轨迹，到最后，一个富家公子变成一个潦倒的手艺人，这是曹雪芹的真实生活，何尝不是贾宝玉的最终命运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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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痴成魔，方能破镜而出。或许这也就是佛家一生追求苦苦修炼的开悟。我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美学追求，也是某种人生境界，不求与人交流，但求不误此心。
我觉得曹雪芹写人物，绝不会刻意表示褒贬，再恶俗的人物，也给他留着几分人气，不会一无是处。如贾琏、薛蟠之流，也有可爱的地方。同样，再灵秀之人，也留有一些瑕疵，完美如黛玉，也有敏感计较的小性子。他的博爱悲悯，抛洒在万物之上。所以，读者可以自由选择自己心中的理想女儿样，各有千秋，也各自有理。曹雪芹博爱和悲悯，断然不会对任何女人做道德绑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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宝钗作为一个女子，没有父亲的庇佑，只有一个纨绔哥哥不断惹是生非，纵然家境丰厚，她个人的命运也是险象环生。在大观园里，她也是寄人篱下，当然得处处留心，处理好方方面面的人际关系，曹公对她是赞赏的，她和黛玉，是两种出类拔萃的女性代表。袭人和李纨，王夫人和薛姨妈，纵然都有各自的小算盘，但曹公也不惜笔墨去展现她们的贤淑。越解读红楼梦，越发觉得曹雪芹的境界真是上帝视角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。后人多少红学，脱离不开自己的好恶标准和道德判断，泯然于众人矣！
《红楼梦》中的诗词曲赋确实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。一方面深化故事的走向，一方面抒发人物的胸怀。根据不同人物，诗词的灵秀胸襟也完全不同，真是神奇。大荒山与大观园，实镜与虚镜互相对照，彼此参观。顽石为宝玉，与众女儿在情海幻波中演绎性灵的悲欢离合，直至离散为一场红楼之梦，存在过的也可以是虚幻，梦境中的都可以为现实。虚虚假假，真真幻幻，唯有一颗为这世间幻真悲悯的心，红彤彤地弥足可贵。
摄影：吉它木影
贾宝玉的形象区域是三个：顽石、侍者、情种。顽石是宝玉在大观园外对待世俗仕途的形象：冥顽不化，叛逆古怪。完全不在乎功名利禄，只对性灵之人之事倾注心怀。即使不被世人理解，被父亲毒打，依然不改顽性。侍者是宝玉在大观园里对待众女子的形象：殷勤守护，欣赏懂得。恨不能替天下女子受尽苦难，更恨不得将女儿们的珍贵品质说于天下众生都听得。所谓“千红一哭，万艳同悲”，就是祭词。情种是宝玉对待万物的形象：有对男子和女子情欲之情，有对知己同类的知遇之情，有对草木凋零的悲悯之情，有对命运无常的哀悼之情。万物皆空，从春红柳绿到凋敝萧瑟，有到无，满到空，经历一切又失去一切。
宝玉对黛玉的两次重要表白，都不是在当面，而是对着宝钗和袭人隔空喊话，这个细节确实耐人寻味。宝钗和袭人，是宝玉的性诱惑和性实施对象，黛玉，是他的灵魂伴侣，他确实在两者之间有过混沌渐至清明的过程。如果没有黛玉的审美指引，让宝玉洗净尘埃，他势必落入一个宝钗营造的时势世界，失去创造力和灵气，只有冷香丸凝结的富贵和冰冷之气。这种女性创造的审美向度，回溯到了历史的源头，即男性的创造力有赖女性的引导和净化，和西方的生态女性主义理论有些相似之处。
龄官和贾蔷的爱情，在书中极其重要。1.从侧面证明黛玉对宝玉之钟情，眼里只此一人，再容不下别人。2.对博爱的宝玉一个警醒，原来世间女子并不独爱他一个，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仪之人，在不爱他的女子眼里，他不过是一路人。这对宝玉的冲击非常大，也是红楼里特别刻骨铭心的章节。3.爱情，不分等级，在任何人身上都分外动人。世间情爱，皆有缘定，叫人历经磨难，自悟自性。这是曹雪芹的大爱思想，也是他想让宝玉明白的道理。因一人而钟情，又因一人而情终，秦钟这个人，在宝玉的情感关系里，和姐姐秦可卿一样，都是很重要的存在。
~the end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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